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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爸爸是海员！

因为海员的职业身份，家里属于父亲的东西并不多，但可能只有我自己这样觉得——从小到大，每个到我家里做客的朋友总能捕捉到我家的海洋“气息”——奇形怪状的珊瑚，五彩斑斓的热带鱼，船舵形状的钟表和用粗线扎起来的丰厚信件，所有这些都指向一个疑问：你就那么喜欢航海？被莱昂纳多迷晕了吧。他们口中的莱昂纳多是指《泰坦尼克号》里Jack的扮演者，一个穷得叮当响的乡下小子，靠一张船票登上豪华邮轮，最后和富家小姐坠入爱河并救下恋人。我笑笑，“我爸是船长，比莱昂纳多还帅！”可是我没告诉他们，在我家可千万不能看《泰坦尼克号》，在母亲的眼里，对沉船是讳莫如深的，而父亲的职业决定了那几乎是他唯一的工作场所。母亲是一名护士，她和父亲的婚姻组合总让我想起那副在二战后期流传甚广的照片——当和平的消息蜂拥而至，一个水手和护士在街头拥吻。亲吻是年轻人释放喜悦心情的渠道之一，但是我没见过父母那样炽烈的情感表达，因为有关父亲的记忆片段总是断断续续的。印象最深的要数母亲给父亲写的没完没了的信，那是我们和工作中的父亲唯一的牵连。当时我正小学，烦写作烦得要命，可母亲偏偏要我在信的结尾献上一段对父亲的话，我每次都诚惶诚恐，甜腻地写上一句“我想你了，爸爸，快点回家”就溜之大吉，可母亲翻来覆去地看自己写的信，似乎总也看不够，看到我潦草的字迹只是叹一口气骂我敷衍，但也只能涂上胶水送到邮局。是的，那是二十年前了，人们还频繁地往邮局跑。虽然那时的我对给父亲写信这件事没有什么兴趣，但每当母亲说你爸要回来了，我总是格外兴奋。这意味着他要带回来很多新鲜的玩意儿，小城市里没有的东西！我记得他带回来一块巧克力，我开心地和朋友炫耀：这是外国的糖！还有一次他把美元放在桌子上让我瞧见了，我就到学校和同学描述那张绿色的钞票上曲折的图案和看不懂的字母，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很多，直到我初中才算结束。而这种结束也很蹊跷，似乎是某次父亲要出海，我骑着车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掉了一颗眼泪，我抹掉它继续蹬车轮，第一次意识到送别是件悲伤的事，而父亲的海员职业，对于我和母亲来说，就是长年累月地送别。不过，在我的心境慢慢成熟的同时，世界也在飞速变化。10年前，我央求嫂嫂帮我在淘宝上完成了自己第一次网购，那份新奇的心情与领父亲的“越洋礼物”不无二致，只是等待的时间少了很多。这几年，父亲带回来东西时也会问一句，这个在国内买要多少钱？是的，我们已经能在国内买到国外的玩意儿了。在移动互联网的飞速发展下，世界正在急剧变小，地球的另一面对于大众不再神秘，我们通过手机可以看到别人的生活，听到别国的音乐，似乎这种方式能帮我们周游世界。于是，对我来说，海员这一职业的光环正在慢慢褪去。现在，当我和朋友谈起父亲的职业，他们更好奇的是他的薪水和工作内容，巧克力和美元已经退到时代的角落慢慢蒙尘，取而代之的是现实的考量。而从生活的角度看，这绝对不是份好工作：成天面对各种机械设备、与陆地生活隔绝、作息颠倒、面临着皮炎，心血管病，心理异常，噪音导致的听力丧失等多种职业病…… 但不知怎的，随着海员这一职业被更多地认识，父亲在我心中的形象却更加高大了。他不是万能的，比起同龄人，他的额头更早地爬上皱纹，他在照镜子后常常忧心自己的白头发是不是又多了几根；他和母亲走在广场里说笑着，慢慢有了老年人的影子……我知道了：父亲从事了一个特殊的职业。其实，父亲的很多同事觉得海员太辛苦，中途从海上工作退下来。但父亲却一路走了下来，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他继续自己的航海生涯。也许，是这份职业独有的魅力吧——当我点开抖音，看见碧海蓝天内心不起波澜，但父亲却能讲出回忆中大海的样子，妙趣横生的海外经历和异国风情，那是几十年的从业生涯带给他的，别人偷不走的积淀。今年，我大学毕业，找到一份北京的工作，离家670公里，父亲曾以离家远为由反对我的选择。但今年四月，我带他来北京逛了一圈后，他默许了我的决定，甚至到我的办公大楼和它合了张影。一时间，我的眼睛有些湿润，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姿态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出现过很多次，那时他意气风发是一个年轻人，现在终于回家却仍然热爱追求新奇的事物。尽管他在老去，但作为一个航海人，他把这种拼搏的精神传递给了我，而他在北京的那几天，可能也意识到了这点。世界有各种各样的职业，海员只不过是其中一种。它没有我的朋友们眼中那么乐趣无穷，也没有别人以为的薪资丰厚，那些置身其中的航海人在陆地之外享受着海浪翻滚和与之相随的孤独，并逐渐影响着身边的人。等到世界都变了，他们还坚持心中热爱，最终也写就了属于自己的传奇。所以，如果我能回到小时候，被母亲拽着在信尾写一段话，我要认真点写，就像这样： “亲爱的爸爸你好，我是女儿。我期待着这次还能收到你的巧克力，但更期盼你早日回家，大海是你在陆地之外的家，那里发生的故事请回来讲述给我们听，那是你生命的厚度所在，它永远不会过时。我们为你而骄傲，也为和你一样、和我们一样的叔叔阿姨小朋友们而骄傲。爱你的女儿。”

船员帮 2021-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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